【叁拾伍】

习之是个人偶师。

这个职业已经没落很久了，许多精湛的工艺都在时间流逝中失传，及至今日，那些栩栩如生的人偶只存在于陈旧的记载和习之的记忆中，早已成为传说。

而习之这辈子最大的心愿，就是重现往日先辈们的辉煌。

可他只是个不入流的人偶师。

习之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，那是个如山涧清泉般干净美好的女子，在附近的数个村落都是鼎鼎有名的美人儿，想娶她当媳妇的男人能从村头排到村尾。可那姑娘谁都看不上，只一心认准了习之，旁的人除了羡慕，还是羡慕。

其实习之是个挺俊俏的小伙子。

轮廓分明的脸，五官端正，大大的眼看着特有神，笑起来时唇角往上一点还有两个小小的梨涡。他不算很壮硕，但也绝不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担的白斩鸡。这样一大小伙，按理说也是招姑娘爱的，问题就在于习之一门心思钻研如何做好人偶，半点正事不干。

村里老人就说，个大老爷们光是皮相好有个屁用，能养家糊口才是真本事。

于是到了后来，也就只有那青梅死心塌地的留在习之身边。

制作人偶是项十分精细的活，它不仅仅需要手艺，需要耐心，同时悟性也是必不可少的。又或者说，悟性才是最重要的，因为手艺和耐心可以借由长时间的累积来达到质变，唯有前者是与生俱来，而它，决定了一位人偶师是否能绘出那至关重要的点睛之笔，从而赋予人偶灵魂。

很遗憾，习之恰恰缺了这个。

某天夜里，狂风大作，沉睡中的习之被窗外哗啦的雨声吵醒，翻来覆去睡不着，只好睁着眼出神。房间漆黑一片，偶有闪电撕破天空，刹那的光芒点亮角落一隅，那儿摆放着若干半人高的人偶，或坐或立。习之静静地看着那些凝聚了自己无数心血的半成品，半晌，起身下床，穿戴好斗笠蓑衣，提着把铁锹推门而出。

这般凄风冷雨的天气，灯笼是点不住的，走不了几步路就能被浇灭，好在习之对这一带的地形熟烂于心，便摸着黑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后山的方向行去。

后山其实只是个小土丘，那儿有个乱葬岗。

乱葬岗的年代很久远了，最初埋得都是些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，后来谁家有人意外亡故，凡是理由上不了台面的，一律葬到后山来。久而久之，乱葬岗的规模愈发大，白骨处处、杂草丛生，村里人都对那地方退避三尺，有时上隔村走亲戚，宁可绕远路多耗上个半天，也不愿抄后山的近道。

许多绘声绘色吓唬小孩的鬼怪故事，都是以那为源头。

习之以前只在白天路过两次，他觉得乱葬岗并没有村民们口中说的那般可怖，顶多冷清了点、荒芜了点，除此之外，也就没别的什么了。冷风呜咽的声响宛若有人在远处哀戚地哭嚎，饶是胆大如习之，亦忍不住打了个寒颤。他稳了稳心神，随便选了个新坟头，一铲子挖下去。

他打算盗具尸体回家。

这是习之方才发呆时想到的法子。如果用人的皮肤来做人偶，效果会不会更好些呢？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，如小猫的爪子挠在心上，痒痒的。习之觉得可以尝试看看，所以他才趁夜来到了乱葬岗。

被他选中的倒霉蛋是个小丫头，没正经名字，认识的人都叫她二妞。二妞这孩子说来也可怜，她出生那晚，母亲难产大出血，没来得及看她一眼就咽气了。她外公外婆老年丧女，大受打击，老太太身体本就不好，这回彻底垮了，于病榻缠绵半年，最终撒手人寰，留下老伴孤苦伶仃一人，很快随了她去。

那时二妞才刚满一岁。

二妞爹是个老实巴交的男人，孝敬父母，对妻子虽说不上有多好，但也算相敬如宾。两人盼孩子盼了很多年，哪知真生了，眨眼却赔了三条命。于是有人就说，二妞是个克星。这言论私下里流传了好一阵子，二妞他爹和爷爷奶奶自然也有所耳闻，两位老人原本还挺喜欢这个孙女，然而流言蜚语听得多了，那份疼爱之情便也逐渐淡去。好在二妞爹并没有迁怒自家尚在襁褓中的女儿，每天该怎么过就怎么过，只是比以往沉默了许多。

在二妞七岁那年，他爹某日喝醉了酒，黑灯瞎火地栽进了泥地里，被一截废弃的铁铲削去了半个脑瓜，吭都没吭一声就一命呜呼。他爷爷奶奶哭天抢地，硬是要把二妞扫地出门，说她克死了母亲一家不够，还要克死父亲，活该没人要。

虽说后来被人劝住，但老俩口对待孙女的态度有多冷淡，明眼人都能瞧得出。翌年春，村里来了个游方道士，临走前见了二妞，连连摇头，说这孩子命犯天煞孤星，上克长辈，下克亲朋，且注定无后。

得，雪上加霜，这下连村里人都不敢靠近二妞了。

一晃又是三年，两位老人先后去世，十一岁的二妞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儿，靠着好心村民的接济勉强度日。今年的冬天格外冷，滴水成冰，每家每户的存粮都不丰裕，自己都不够吃，自然更不可能匀给他人。

二妞又冷又饿，就这么活生生冻死在了屋子里。

本也不至于被扔去乱葬岗的，但据说小姑娘死相分外骇人，再联想那道士的言语，大家伙一合计，给二妞穿了件好衣裳，再用棉被裹起，在后山为她立了个新坟头，草草了事。

满山头都是无人惦记的孤魂野鬼，若非如此，习之也不会起这般心思。

可怜的孩子刚亡没几日，再加上天寒地冻，尸身并无腐坏。习之满意地扛起那具小小的身体，转身回家。

数天后的中午，美丽的青梅照常来为竹马做饭，将菜端上桌时，发现饭桌旁多了个人偶。这人偶和以往的那些有些不同，具体区别在哪青梅说不出来，只觉得似乎比别的人偶多了点什么。一顿饭，青梅吃得心不在焉，女子天性中的敏感让她感到莫名不安，因此在吃完饭后，她收拾了碗筷，便匆匆离去。

习之认为自己找到了制作人偶的捷径。

他不再单纯地追求美，每当村里有人亡故，他总会在夜深人静时去把尸体盗出，将皮肤剥下，然后根据那人生前的模样制成人偶。这样子的人皮娃娃，虽谈不上形神具备，但也多少能擦上栩栩如生的边，村人每当有亲人逝去，都会拜托习之帮忙做个人偶，摆在家中权作纪念。

时间一长，习之变得小有名气，来找他的人越来越多，然而习之却遇到了瓶颈。

随着天气逐渐回温，他发现自己寻不到合适的尸体了，不过，这还不是最令他困扰的问题。真正让习之焦虑不已的是，他始终做不出让自己满意的人偶――那种如同有生命般具有存在感，肖似活人的人偶。

如果用死人皮已经无法更进一步，那么……那么……

习之看着青梅忙碌的窈窕身影，一个可怕的想法忽然在心中疯狂滋长。

――那么，活人的皮肤呢？

……

故事在这里中断，容檀紧张地握着手机，手心湿冷冷的，全是汗水。“他后来做了什么？”

“他做出了一个完美的娃娃，和真人一般无二，就像那条点睛后从画纸中飞上九天的巨龙，真实得叫人难以置信。然后，他便失踪了，包括那位青梅。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，那个独一无二的娃娃也从此下落不明。”

“不过，自那之后，民间多了则关于杀人娃娃的传说。”

容檀噌地站起身，来回踱步，“你的意思是照片里的就是杀人娃娃？”

“我没这么说。”滕君墨淡淡看他：“我告诉你这个故事，而你可以根据它做出任何假设。”容檀白了张脸，反复拨打周远的手机，在仍旧得不到回应的情况下，他说：“表哥，我要去趟y市，现在，马上。我没想到情况会这么严重……我必须得去看看……”

“小檀，有件事要先和你说清楚。到目前为止，都是麻烦来找上你，你是被动的那方。可如果你主动去接触，那以后就真的再也别想过上平静的生活，你明白吗？我劝你最好考虑清楚了再行动。”

容檀扯出抹无奈的笑：“别开玩笑了，有你在身边，我的生活怎么可能平静？”

“那好吧。”滕君墨耸耸肩：“我总是不忍心让你失望的，所以，我陪你一起去。”他进屋去和房中的长辈说了会话，出来后拉起容檀：“别担心，我会带你用最快的速度赶到y市。”

容小弟怎么都没想到，他们即将搭乘的代步工具，居然是架私人飞机。

“这架飞机是买来应急用的，没用过几回。”手脚麻利地坐进驾驶座，滕君墨戴上飞行头盔：“还愣着做什么，赶时间的不是你吗？”容檀回过神，忙跟着上了机：“你确定你能把它平安开到目的地？”

滕君墨失笑：“如果不能，做一对同命鸳鸯也不错。”

容檀翻了个白眼。

历时三小时，两人降落在y市机场，走出候机楼，外面零星停着几辆出租。“你的朋友住在哪里？”一个问题把容檀问茫然了，他抬头，张了张嘴：“我只知道他毕业后留在y市找了份工作，其他的，我……不知道。”

“不知道？”滕君墨看了眼时间：“现在零点刚过，你可以问问别人，这会儿应该还有些人没睡。”

作者有话要说：杯具的生理痛来袭，请假两天……22号恢复更新……┯_┯ 容檀诡事录 最新章节【叁拾伍】,网址：http://www.xbqg99.org/html/juwq/35.htm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