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月初的天气，连着多日晴空万里，阳光炽烈地洒在大地上，空气中弥漫着炙热的气息，蝉鸣声此起彼伏，热得仿佛整个天地都被罩在蒸笼之中。

离石郡东北方向，已出郡界百余里，位在楼烦郡中，静乐县城南边数十里地处。

一支近万人的兵马，正冒着毒辣的日头，向着离石郡行进。

前边一二十里外是一伙伙的骑兵斥候，分向前、北、南几面，探路前行。后边的主力大队，列以长长的三四路纵队前行，步卒行在官道上，个个汗流浃背，衣甲沾......

第七日清晨的寒风自黄河东岸吹来，掠过修化城头尚未洗净的血迹，在残破的旌旗间猎猎作响。徐世绩立于定胡县外五里处的高坡之上，远眺前方城池轮廓，眉宇间不见胜后之喜，唯有凝重如铁。他身披玄甲，肩上尚裹着昨夜攻城时被流矢擦伤的新创，血渍已干成暗褐，却浑不在意。身后三千精兵列阵待命，刀枪森然，战马低嘶，皆知大战将至。

“大将军，”李孟尝策马上前，拱手道：“斥候回报，定胡守军未有调动迹象，似仍以主力固守城西门与南门。然北门一带炊烟稀少，营帐空置颇多，恐非全师驻防。”

徐世绩微微颔首，目光未离城垣：“此正中我下怀。”

他早料李世民不会坐视定胡失守。若此城一破，汉军便可直抵黄河渡口，彻底封锁其西撤之路。故而敌必有所动??或增援，或弃城，或设伏诱我深入。然今观其布防虚实，北门空虚，反显刻意，极可能是引我分兵之举。

“传令下去，”徐世绩沉声道，“今夜子时，由王君廓率两千步卒佯攻西门，鼓噪呐喊，燃火举炬，务使敌以为我主攻在此。另命单雄信领八百轻骑，绕行东山密道，潜伏于城东北十里野槐林中，待我号令而出，直扑北门！若敌果真空营诱我，则彼必遣伏兵自侧翼杀出，欲断我攻城之军后路。届时单将军可自林中突起，截其归路，前后夹击，一举歼之！”

李孟尝抚掌称妙：“此乃‘以诈破诈’之策！敌欲诱我，我反以其计破之！”

徐世绩冷笑一声：“李世民善用奇谋，然天下之奇，终不敌势之所趋。今我大军三面压境，合围之势已成，彼纵有百般智计，亦不过困兽之斗耳。”

话音方落，忽见南方尘烟滚滚，一骑飞驰而来，马蹄翻腾如雷，顷刻至阵前。那骑兵滚鞍下马，声带喘息：“报??！石楼急令！陛下诏曰：大蛇头隘昨夜遭唐将李君羡突袭，高延霸苦战击退，然隘口受损，伤亡近千！现令徐世绩即刻分兵一千，星夜驰援；另暂缓对定胡强攻，谨防敌军声东击西！”

徐世绩听罢，神色不变，只缓缓闭目片刻，再睁时眸光如电。

“果然来了。”他低声自语。

身旁诸将面面相觑，皆觉心头一紧。陈敬儿部昨日已与他会师，此刻正于后方整军，闻讯匆匆赶来，皱眉道：“陛下之意，是防李世民欲打通北道接应太原诸军？”

“不止如此。”徐世绩指向沙盘，“你们看??大蛇头隘地处吕梁北麓，控扼太原南下离石之咽喉。若李世民夺此隘，柴绍、宗罗?等残部便可沿汾水谷地南下，与离石主力会合。届时敌军兵力复聚，不下两万，再据黄河渡口西撤，我军纵能追击，亦难全歼。”

“更可怕的是，”他顿了顿，声音低沉，“一旦彼等先我控制渡口，反客为主，甚至可能调转攻势，趁我诸军分散之际，逐个击破！”

众将悚然。

李孟尝急问：“那这一千援兵，是否即刻派出？”

徐世绩沉默良久，忽然摇头：“不。”

众人愕然。

“陛下诏令，自然要遵。”他缓缓道，“但我若此刻抽兵北上，反中李世民下怀。他昨夜袭隘，损兵折将而退，正是为诱我分兵。若我依令行事，主力削弱，定胡之敌必乘机反扑，或突围南逃，或与刘黑闼部缠斗，使我军调度失据。”

“你的意思是……抗旨？”陈敬儿惊道。

徐世绩冷笑：“非抗旨，而是‘曲从以成大义’。我分兵一千，不如分兵五百，且缓一日出发。今夜先破敌诱我之计，明日辰时再遣援军，既不违诏命，又不失战机。”

说罢提笔疾书，修书一封，命快马送往龙泉大营：“启奏陛下：臣已得悉大蛇头隘警讯，然定胡敌情诡谲，恐为声东击西之策。今拟以疑兵破敌伏，待今夜战局分明，明日辰时即遣五百精兵北援。若能一战挫敌锐气，则全局可定。”

书毕，掷笔于案，起身下令：“全军听令??王君廓部照常准备夜袭西门；单雄信即刻率骑出发，潜伏野槐林；其余各部偃旗息鼓，就地待命！传我号令：今夜不论胜负，不得鸣金收兵！我要让定胡守将知道，汉军压境，不是来打一场仗，是要灭一国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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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此同时，离石县城内，李世民端坐堂上，手中执一卷《孙子》，却久久未翻一页。烛火映照其面容，清瘦如刃，双目深陷，然神光不散。长孙无忌侍立一侧，低声禀报：“李君羡昨夜袭隘未成，折损八百余骑，现已退回伏卢山西谷休整。高延霸正在抢修工事，增派哨岗，短期内恐难再攻。”

李世民轻轻放下书卷，叹道：“君羡忠勇可嘉，然敌势太盛，非人力所能强取。”

侯君集愤然道：“如今各路皆受压制，徐世绩逼临定胡，刘黑闼屯兵伏卢山外，宋金刚据守马鞍谷，我军四面皆敌，如何破局？”

李世民站起身来，踱步至墙边地图前，手指划过一条蜿蜒山路：“你们看，此处名为‘鬼愁径’，乃吕梁山中最险一段，宽不足三尺，下临深渊，寻常军队绝不敢行。然我有一支死士营，三百人，皆山中猎户出身，攀岩走壁如履平地。我欲命其今夜出发，沿此径潜行七十里，绕至宋金刚后方，焚其粮道！”

长孙无忌大惊：“殿下！此举太过凶险！三百人深入敌后，一旦暴露，片甲不留！”

“正因其凶险，敌才料不到。”李世民目光冷峻，“宋金刚连日进军，粮草辎重皆自秀容转运，若其后路被断，军心必乱。届时我再命尉迟恭旧部细作混入其营，散布‘粮尽兵溃’之谣，使其自相惊扰。只要宋金刚一退，马鞍谷空虚，我便可遣主力突围北上，与柴绍会合！”

侯君集闻言振奋：“此计虽险，却有望扭转乾坤！”

长孙无忌仍忧心忡忡：“可若徐世绩此时猛攻定胡，我军主力无法脱身……”

李世民淡淡道：“所以我才让段志玄死守修化六日。那一战，不只是为了拖延时间，更是为了让李善道相信??我李世民仍在死守城池，意图顽抗到底。”

他嘴角微扬，露出一丝冷意：“他们以为我困守孤城，实则我早已在棋盘之外落子。今夜之后，我要让他们明白，什么叫‘置之死地而后生’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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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夜，子时初刻。

定胡城西门外，火光冲天。王君廓亲率两千步卒擂鼓呐喊，云梯高竖，冲车猛撞城门，箭雨交织，杀声震野。城头守军慌忙调兵抵御，滚木?石如暴雨倾泻，双方激战正酣。

而就在西门鏖战之际，城东北十里野槐林中，单雄信伏于枯树之后，凝视远方烽火，忽闻副将轻声道：“将军，北门方向灯火稀疏，仅有巡卒数队，往来不定。”

单雄信缓缓抽出腰间横刀，低喝一声：“时机已到！全军出击！”

五百轻骑如幽灵般自林中杀出，马蹄裹布，悄然逼近北门。守卒猝不及防，仅片刻便被斩杀殆尽。单雄信亲自攀梯登城，一刀劈开城门铁锁，汉军蜂拥而入！

城内顿时大乱。守将赫连权本在西门督战，闻讯急调千人回援，然为时已晚。单雄信率骑直插县衙，沿途焚烧营帐，斩杀传令兵，搅得敌军通讯尽断。赫连权腹背受敌，仓促间欲从南门突围，却被埋伏已久的李孟尝截住去路。

三更时分，定胡城破。

赫连权负伤十余处，犹持刀力战，终被生擒。徐世绩策马入城，亲至其前，叹道：“汝亦壮士，何不早降？”

赫连权吐出口中鲜血，冷笑：“秦王在一日，我唐军便不死心！”言罢闭目待戮。

徐世绩默然良久，挥手命人好生看管，随即登上县衙高楼，俯瞰全城。火光之中，汉军旗帜已插遍四门，百姓闭户不出，街道寂静如死。

他取出纸笔，再次修书：

“启奏陛下：定胡已于今夜三更攻克，守将赫连权被俘。臣所料不错，敌确有伏兵预设于东山，欲断我攻城军后路，然已被单雄信部反制击溃，斩首八百余级。今城既下，臣拟明日辰时遣五百精兵北援大蛇头隘，并亲率主力进逼黄河渡口，封锁所有船只。请陛下明示下一步方略。”

书成，八百里加急飞骑而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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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一时刻，鬼愁径上，风雨如晦。

三百死士攀附悬崖，绳索悬于半空，脚下便是万丈深渊。为首一人名唤秦猛，乃陇西猎户，曾徒手搏杀山豹。他咬牙前行，背上负一捆浸油麻布，乃是为焚粮所备。

“将军，”一名士卒低声问道，“若宋金刚营中已有防备……” 天命：从大业十二年开始 最新章节第九十八章 令西东夺关清道,网址：http://www.xbqg99.org/html/942r/751.html